2018-01-19 10:57来源：川报观察
川报观察记者 李秋怡 衡洁 吴亚飞 何勤华
彝族新年刚过不久，农历新年即将到来。
1月14日，历经4小时的艰难攀爬，记者终于到达凉山州昭觉县阿土列尔村，这个被外界成为悬崖村的地方。这个山顶上的村庄散发着浓郁的旧岁与新年交替的味道——晾晒腊味、杀鸡宰羊。
而就在悬崖村山脚下，村民们正忙着把最初的一段上山道路铺成石头水泥路。他们打听到的最新消息是：天梯边将安装太阳能路灯，为了搞旅游，绝壁旁还设计了直上直下的电梯。
航拍山顶。
在村民的印象中，时间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快，仿佛每一天都在变化；喜事也从来没有像今年这么多，仿佛每一天都在过年。
关注的力量，正改变着这个曾经与世隔绝的村落。
站上历史风口
一天一变进入“新时代”
“现在我可以自己上学、回家了。”14岁的彝族小姑娘吉克尔洗脸上露出自豪。她家住在悬崖村山顶，而学校在山脚下。在“藤梯时代”，她只能在大人的护送下，攀爬四五个小时回家。
2016年11月19日，这是一个注定被悬崖村铭记的日子，17段藤梯“鸟枪换炮”升级为钢梯，大一点的孩子就可以独立上下山了，还能节省一个多小时路程。
险峻的钢梯。
天梯蜿蜒而上，共有2550级梯阶，成为崖边一道抢眼的风景。它结束了村子数百年交通不便的历史，也从此延展开未来的无穷想象。
“用钢梯打通上下山的通道，这是悬崖村后来建设各种基础设施、发展多种产业的基础。”悬崖村第一书记帕查有格如此评价钢梯的意义，“这是村里的‘高速公路’，有了它，电杆、光缆线这些大型物资才能进来。”
而这样的重要历史节点，正以越来越密集的速度到来。2017年6月，“悬崖村”通信铁塔建成，实现通讯信号全覆盖，稳定流畅的4G网络通到了村里。从此村民们围着火堆烤土豆的“夜生活”，变成了抱着手机了解天下事。
2017年12月底，村里电网建设改造升级工程结束，正式被纳入国家电网覆盖范围。以前村子一直靠光伏工程供电，容量有限，仅能满足照明、看电视、手机充电等，现在能用上洗衣机、电饭煲等大功率电器。
即使是毕业于川师大体育教育专业，帕查有格仍记得2015年第一次到村第一次登上山顶的害怕。“不敢看沿途的风景，走一段就忍不住问村民，还有多久。”
没有钢梯处就是土路，有时只有一尺多宽，旁边就是悬崖。
“现在可以说，我们村真正进入了新时代。”帕查有格由衷感叹。这位第一书记经历了悬崖村“爆红”的全过程，他深知关注的力量能带来无数可能，“一般来说关注都会有更替周期，没想到咱们能红这么久。有时翻看手机照片，自己都不敢相信，短短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变化。”
悬崖村的飞速变化背后，其实是多重历史机遇的交汇。决战脱贫攻坚、决胜全面小康的共同心愿，在这个身处大凉山腹地的村落生根开花；而市场的开放、信息的通达、旅游业的蓬勃发展，使得更多资本和机会涌入村庄，阳光照进现实。
这一切，让悬崖村站在了百年难遇的风口之上。“大家都被激发了动力和活力。”帕查有格说。村民们不再甘于贫困，对参与新时代的建设跃跃欲试。去年3月，29岁的莫色拉落在家里开起了小卖部。他告诉记者，现在他平均2至3天就要下山采购日常生活用品，还买来五顶帐篷，租用给进村的游客，“如今每个月可以卖上2000元，一家人的收入提高了一半”。现在，村里的小卖部已有了三家。
悬崖村，正试着抓住机遇，更为深刻地改写自己的命运。就像被时代推动向前的陀螺一般，高速飞转起来，再也不愿停歇。
放羊娃成“网红”
互联网打开了外面的世界
“我们接着往上走啊！边走边直播是没毛病的！感谢这位老铁的啤酒，谢谢你们的点亮！”
带领记者上山是的小伙儿莫色拉落的弟弟莫色拉博，攀爬在前往悬崖村的陡峭钢梯上，他忽然打开手机、支起自拍杆，边走边开启了一场直播。
拉博轻松翻上钢梯就开始直播
除了用带着彝语“风味”的普通话给天南海北的粉丝介绍一路上的景色，拉博还熟稔地用网络语言跟粉丝互动，手机屏幕上的留言和礼物快速刷屏。随行的两个村民小伙儿见状也打开手机，用不同的风格开始了各自的直播。
最新潮的玩法如此自然地出现在曾经以“闭塞”闻名的村庄里——这有趣的一幕正是村庄“一日千年”变化的生动写照。如果说钢梯缩短了村庄与外界的物理距离，那么互联网则打通了另一条无形的通道，真正让悬崖村接入了全世界。
也许是由于与世隔绝的时间太久，这里的村民对于新事物有着更为热切的渴求和接受度。刚通网不久，拉博就接触到了直播。5个月前，他通过某直播APP上传了第一张反映悬崖村日常生活的照片，获得了37万次的播放量，这给他带来了信心和乐趣。几个月来，他上传在钢梯上“走钢丝”般的惊险视频，直播上下村庄的沿途见闻或是放羊、种地等生活场景，积累了12.8万的粉丝量，有了“悬崖飞人”的名号，成长为悬崖村第一批“网红”。
互联网改变人生——这句话对于悬崖村的村民们来说有着深刻的意义。曾经的放羊娃拉博现在正用心经营着自己的“网红”身份： 90后的他烫了新潮的发型，微信头像是自己在悬崖村山石间高高跃起的照片，名称也叫作“悬崖飞人拉博”。他的名气甚至吸引了全国各地的粉丝前来悬崖村看他，迄今已有七八十人。
显而易见，互联网带给了他全新的体验和成就感。唯一的困扰是，不断有女粉丝在网上跟他表白。“说喜欢我、要嫁到悬崖村来。”拉博说。来找他的90%也是女粉丝，这引得他老婆有些吃醋。
这里是拉博作为主力参与修建的观景台，后来被命名为“拉博站”
除了名气，靠互联网带来的收入对于村民们来说更为实在。
拉博现在每周直播两次，最多时有160多万次的播放，多的时候一场打赏就有三四百元。杨阳则更为勤奋，几乎每天都会固定直播两三个小时，这给他带来了稳定的粉丝增长。
获得打赏之外，杨阳还在直播中介绍村庄的土特产，比如蜂蜜和核桃。以前，这些特产只能在有外人来悬崖村时才能卖一点，而现在，天南海北的粉丝都在找他买，“今年的蜂蜜基本都卖完了”，杨阳说。
“你这样每天都直播悬崖村，粉丝不会看腻吗？”记者问杨阳。
“不会啊，我今天播走钢梯，明天播种核桃，后天播村里新修的石阶……村里的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杨阳说。
深挖“IP”价值
借助自然地理地貌换取新生活
接入互联网的最大意义是让世界看到了他们，也让他们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播下了求新求变的种子。“追求美好生活的原动力被激发出来，但如果没有外在推力，任其野蛮生长，悬崖村的脱贫之路仍然会相当漫长。”四川投资集团总经理刘体斌说。
就在几天前的1月13日，川投集团、成都天友旅游集团公司共同出资成立了四川川投天友悬崖村文化旅游开发有限公司，投资6.3亿元，在此打造山地度假旅游目的地。
“这是一条借助自然地理地貌换取新生活的新路子。”昭觉县委书记子克拉格说。这个项目是昭觉县目前投资最大的旅游项目，也是近几年来昭觉县最大的招商引资项目。
航拍悬崖村。
站在悬崖村脚下，子克拉格这样描述悬崖村的自然禀赋：美姑河、古里河切割出美姑大峡谷和古里大峡谷，对面是海拔4040米的龙头山主峰，背靠海拔4080米的狮子山主峰，能充分展示大凉山壮丽奇崛之美。
横断山研究会首席科学家杨勇认为美姑河和古里河壮丽的大峡谷堪比科罗拉多峡谷，后者是自然界七大奇景之一，吸引了全世界无数旅游者的目光。古里大峡谷由巨厚的水平或缓倾斜岩层组成；峡谷顶部保存着完整的夷平面。高山耸峙，谷中有谷。彝族人选择这些平面作为居住地来避开争斗和战乱，因而形成今天诸多的悬崖村。
帕查有格用非常专业的语言来讲解悬崖村的地理价值和旅游价值：横断山脉在这里形成3个台阶，广泛分布溶洞、温泉，最高处是高山草原。悬崖村正好位于中间一层的台阶上，头顶是一个更宽阔的可以俯瞰悬崖村的大平台，脚下是古里大峡谷的起点，是多种地形地貌的集中展示。
记者花了近四个小时登上悬崖村所在的台阶，只见龙头山与狮子山在阳光下对峙，两山之间形成险峻巍峨的深切峡谷。山顶平台宽阔平坦，风景如画。村民们在上面养猪放羊，鸡犬相闻，如同世外桃源。
家家户户屋内挂腊肉，屋外晒玉米。
川投集团和成都天友旅游集团也关注到了悬崖村发展旅游的价值。根据他们的规划，他们将建帐篷酒店、石头酒店等高端山地旅游设施，游客可坐索道、泡温泉、游峡谷、看日出日落，体验别样的风情。
子克拉格对这一项目给予厚望：即将通车的乐西高速、宜攀高速穿境而过，游客可进入性更强，而且已经和公司约定，利润的2%拿出来分给群众。以发展旅游带领“悬崖村”致富，是一条可持续发展的长远之路。将借助这一项目，把悬崖村打造成凉山州东环旅游线上的一颗明珠。但子克拉格也表示，这个区域是必须要刻意保护的区域，必须在保护的基础上搞开发，比如只能恢复过去修电站的废弃索道，不能再修建新的上山道路。
不可否认，悬崖村已然成为一个大“IP”，它带来的红利，将改变村民们百年来种地、放羊的生活，使其有了成为向导、教练、老板等无数种可能。
现在，莫色拉落的小卖部已发展成村里第一家农家乐，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接待了千余名来自北京、深圳、重庆和成都本地的游客。“几乎每天都有游客过来，我家养的鸡都不够吃了。”他最新的想法是修一家客栈。拉博则已被旅游公司聘用，凭借一身绝技成为户外旅游领队，从放羊娃华丽转身为旅游向导。杨阳作为村里“内容电商”的探路者，他正在研究怎样用直播带动销售。
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未来，正朝悬崖村走来。
>>>记者手记<<<
悬崖村的村民们，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对高度没有畏惧。年轻人赶着羊，游走在悬崖道上，只要有巴掌大的地方，就能站立；刚会走路的孩子，也坐在高高的崖石边缘玩耍。
变化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高速度的发展，却让悬崖村人感觉有点“恐高”——新天梯建好了，村民们把它叫做悬崖村的高速公路；用上稳定的电了，村民们说又一条“天路”进村了；通网了，村民们说他们和世界的距离就是一个手机的距离；幼儿园办起来了，居然有来自西昌的姑娘嫁进村当老师；搞旅游了，大家又开始考虑怎样规划自己的新身份新生活。村民们仿佛每天都在准备迎接新的变化。
悬崖村的邻村人，也蹭着悬崖村的热点开始动起来。与悬崖村隔河相望的瓦伍村，如今也在险道上安了钢管，将来索道要了恢复了，两个村子通过索道相通，10分钟内就能见面，岂不浪漫。也有邻村村民提前抢注了“悬崖旅馆”的商标，悉心经营。
但其实，在凉山，像悬崖村这样的村庄还有很多，甚至比悬崖村更贫穷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如何让更多这样的“悬崖村”被关注，分享改革发展的成果，找到适合自身发展的路，才是更值得关注的问题。
关注带来变化。尤其在内生动力先天不足的地方，外在的关注、市场的关注、资本的关注、游客的关注，多一种关注就会多一种可能。
